06父愛

06父愛

天宇醒來之後已經是在急性精神病院裏了。他的雙腕還包著紗布，他覺得好渴，就呼叫護士。護士就給他水喝。這位護士很溫柔，長得像一位新聞台的名主播。天宇剛失去青筠，所以對他視而不見，而護士則是對他有一點了解，知道他是一位很年輕很被老一輩醫生看好的醫生，還有，他同時也是一名音樂家。

天宇觀察一下四周的環境:

進出精神病院要通過三道門 – 逃跑和跳樓自殺的機會很小。全院將近有七十位病人，擠一起。天宇是醫生，他很清楚，這裏的病人都是有病的，惟一認為他們自己沒病的人大多就是沒有病勢感的患者。坦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住在這兒與正常社會隔絕，只會讓病情更加嚴重。然而科學家研究精神病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這醫院也成立超過十二年，能被患者用來自殺的工具，譬如上吊自殺的吊具，在這兒都找不到；簡單的說這裏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

第二天，天宇開始正常進食和吃藥。上午約十點多，醫生來看診。醫生是一位美的女生，天宇一看見她，就想到青筠。能當醫生的女性本來就不多，是女醫生又同時是美女的更少，而本來是天宇抱在懷裏的心肝寶貝，父母親幾十年來付出心血栽培的青筠，竟被一位酒駕司機撞死了，天宇真的很難承受這個打擊。天宇的爸媽來看他，他問爸爸我昏迷幾天了？爸爸說:「一天半。」接著又說:「孩子，你為什麼這麼傻呢？你這樣子作，多令我們傷心…。」

天宇沒有辦法回答爸爸這個問題，只是低下頭來沉思。打從天宇住院起天宇的爸爸每天一下班就立刻來看天宇。

「天宇，爸爸把你最愛的小提琴帶來了，有空時拉拉好嗎？」

天宇說:「爸，我在這兒沒有知音，青筠過逝後，我的手指就忘記了技巧。」

張爸爸知道天宇的意思，可是希望他能夠轉移目標，讓自己早日脫離憂鬱之苦，就鼓勵他說:「忘了技巧沒關係啊~~~，音樂是你這一輩子最忠誠的朋友，他永遠不會離開你，你不要放棄音樂好嗎？」

看見爸爸如此的勸慰，天宇就說:「好。」

爸爸又說:「孩子，急性精神病院只要住兩個月就好，只要你配合治療吃藥，兩個月一滿，爸爸就帶你出院好嗎？」

「二個月？其實住院和出院對我都是一樣的。」

天宇顯然沒有再活下去的理由和動力。張爸爸就把這些事情告訴醫生，醫生說:「張先生，你不用擔心，天宇罹患的是憂鬱症，患者心情不好，有自殺的念頭，都是病兆，是病兆的意思就是指可以用藥物來改善，現在醫療科技很發達，我給天宇吃的藥，能改善他自殺的念頭；另外，你們也可以把他的兒子帶來讓他看看，讓他產生責任感，用親情喚醒和彌補他失去妻子的至痛。」

張爸爸就照醫囑而行。天宇就慢慢的振作起來了(意思是指他的病情有改善)。

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張爸爸急著問醫生說:「天宇可以出院了嗎？他出院之後還能當醫生嗎？」

醫生說:「根據我這裏的評估，天宇的病情恢復的很好，可以出院了，不過一定要按時吃藥，多關心他，若有異常現象，就要馬上就醫，致於他還能不能再當醫生，則要由聘用他醫院來決定。」

天宇能出院了，他的爸爸媽媽比他還要高興。天宇回家後看見自己的兒子會叫他爸爸了，心裏非常高興。兒子要他抱抱，天宇凝視他的眼睛，彷彿看到青筠一樣，一股悲憤湧上心頭，又哭了起來。張爸爸媽媽看見也很難過，都跟著他哭。天宇真的無法想像青筠就這樣的離開他了。天宇的爸爸和媽媽商量說怎麼辦？要不要鼓勵他去上班？還是要他再休息幾天？兩個人拿不住辦法。

天宇知道爸媽的想法，就決定要振作起來，天宇想問一下同學們的近況，順便看看那些醫院有職缺，好讓他能去應徵…。到這時候天宇的父母和天宇才發現一個大問題: 天宇幾乎沒有朋友，他是天才型的醫生，可是他的人際關係奇差無比，他不好意思讓老同學知道他這個第一名畢業的醫生怎麼會嘗試自殺？他不好意思讓他們知道他罹患了憂鬱症，他不好意思請同學幫他找工作。他惟一能找的人就是當年全班最後一名的同學，就是經天宇幫他補習，才沒被當掉的同學。這位同學已經在中國醫藥學院當駐院醫生了。天宇找到他，他略知天宇的情況就跟他說:「我建議你大病初癒，不要馬上進到一般忙碌、高壓力的醫院，最好是去花蓮、台東，那裏很缺醫生，而且壓力不會太大。」這是金玉良言，但是聽在一位天才的耳裏真不是滋味。

最後天宇找到了花蓮一個山區的衛生所當醫生，照顧那裏的原住民 – 那是很輕鬆的一份工作。天宇決定要上班，爸媽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天宇振作起來了，可以透過工作轉移他的憂鬱心情，憂的是天宇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工作，父母會擔心，怕他舊疾復發…，醫生尋短的成功率是平常人的七倍。於是張爸爸就決定提早退休，全家人搬到花蓮陪天宇。就這樣，過了幾個月。張爸爸、張媽媽、張承孝在好山好水的花蓮，過著幸福無比的快樂生活。張老爸，承孝的爺爺又在搞「全腦開發」了…，他又要教出一個天才來。長老爸親手製作一大堆兒童教材，有中文、英文、數學、三字經、唐詩、希臘文…，通通都製作成一張一張超大的字卡，每天不辭勞苦的在遊戲中教育承孝。

天宇自己是醫生，也覺得自己的憂鬱症已經好了，就自行停藥。然而這就像高血壓患者停藥一樣，剛開始沒有感覺，可是血壓一天一點一點的增高。終於有一天又會造成難以收拾的後果。

***

明天就是天宇跟青筠的結婚紀念日 – 讓天宇最傷心的一天。最近這幾天，他都假裝跟父母、兒子過著正常的生活，家人也不知道他自行停藥。而天宇的死意已堅。

上次是爸爸在他的車上偷裝衛星定位系統，這次天宇準備的更齊全了。他去買了一台新車，又弄到了好幾顆禁藥再加上木炭，他在結婚紀念日開車上山，到一處無人之地，吞了十顆禁藥，飲下半瓶高樑酒…(不良示範，為避免青少年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下面省略)。

***

雨，一滴一滴的下；雷，一聲一聲的響；彷彿上天在反對天宇自殺。

生命是什麼？

是一個故事？

是一個傳奇？

是一場奮鬥史？

是一連串的巧合？

是無奈？

是一張單程車票？

是一次旅行？

還是…，

一個大諷刺！

那一天，打雷雨的那一天…，台大登山社的社員來此登山，領頭的登山社社長是醫科榜首號稱教授永遠考不倒的金頭腦先生，他看到天宇的車子…。

「怎麼會有一台全新的轎車開到這個荒山上淋雨？」

「我有聞到燒炭的味道…。」

「裏面好像有人！」

「一定有問題！」

社長說:「不要再考慮了，先打破車窗再說！」社長文武雙全，智力與體力都過人一等，很快的車窗就被他打破了…，他一看見裏面的人就驚呼:「天啊！這不是張天宇學長嗎？只愛美人不愛台大的張天宇！音樂王子 – 小提琴之王嗎？」

「快，快，快給他作心肺復甦~~~！」

「打119！」

夠諷刺了吧！？天才遇天才，天才救天才…，學長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

社長心裏說:「我突然覺得天才是一個負面的形容詞…。人還是當常人就好了！」

***

張天宇，第二次在精神病院中醒來。他醒來第一件事是說:「水…，水在那裏？我好喝…！」一個決心要自殺的人應該會想到他自殺後會到另一個世界，他應該會事先預想:「我到了那個世界時，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天宇不是這樣，他的身體告訴他，他有生理需求，他好渴…。看一看四周…，

我這次又沒死成。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醫院。「醫生，我昏迷多久了？」

「二天。」醫生接著說:「護理長，通知張天宇的家人。」

「是！」

張爸爸、張媽媽趕到醫院，哭的好厲害，天宇也慚愧的哭了。

張爸爸說:「孩子，你可以答應爸爸一件事嗎？」

天宇:「無論什麼事我都答應您！您是不是要我不要再自殺？！」

張爸爸含淚說:「不是的，孩子，爸爸只要你吃藥…，你會自殺不是你的錯，而是憂鬱症造成的，只要你肯按時吃藥，你還年輕，你還有大好的前程，承孝也需要你的照顧…。你懂嗎？只要你肯吃藥，你的病情就能得到控制…，爸爸很抱歉，我把這種病和體質遺傳給你…。」

天宇也哭的很厲害，他握著爸爸的手說:「爸爸，我聽您的話，我不會再任意停藥了！」

天宇這次住進花蓮療養院，張爸爸每天都來陪他。天宇的爸爸跟他說:「因為你出過兩次事，爸爸跟醫生談過，希望這次讓你住院住久一點，我們打算讓你住半年。」

「是…六個月啊？好長啊！」

張爸爸接著說:「可是你放心，爸爸每天都會來看你，我也會請你媽媽煮你最喜歡吃的菜給你吃，還有就是把我們家最可愛的承孝帶來陪你，我們相信這次一定能夠把你醫好，同時養成你定時吃藥的習慣。」

天宇沒說話，只是點點頭。花蓮療養院比台中大很多，而且開放給狀況良好的患者到花園中接近大自然。再來就是有教會的牧師來院裏帶活動，傳福音。天宇再一次認真面對青筠篤信的基督教，他開始讀聖經。院裏也有人在抄大悲咒，每個人都有打發自己時間的方式。只是有的病友住院住了十多年，家人從來沒看過他們一次。天宇床邊有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就從國中十五歲起住到現在，家人沒來看過他一次，很明顯的家人放棄他了，真可憐。天宇就把他的故事說給媽媽聽，請媽媽作兩個便當來，一個請他吃。

在空閒的時候，天宇開始讀聖經，他心裏想:「全世界這麼多基督徒，光是天主教徒就有十一億多人，那麼多的教會，那麼多的慈善事業，全部加起來的人力、財力、土地、設備…，多的無法計算，如果聖經裏真的有永生之路，那第一步該怎麼走啊？！」於他開始研究聖經，當他讀到使徒們要主教他們禱告，主就說:

所以，你們禱告要這樣說：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

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

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或作：脫離惡者）。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們！

(馬太福音六章9~13節)

天宇就把這節聖經背起來，晚上他就招集願意的人在一起，教他們如何禱告。也許是這樣，上天祝福他，使他的病情越來越能得到控制。

這間療養院是可以請假回家的，天宇的爸爸總是把天宇的房間打掃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等他回來居住。而天宇也開始再度拿起他最愛的小提琴演奏了。承孝每次看到爸爸回來都高興極了，繞著爸爸轉圈圈。

有一天天宇的爸爸對天宇說:「天宇，這次出院後，你打算作什麼？還是要當醫生嗎？」

天宇說:「行醫一直不是我的興趣，我會去讀醫學院，都是…，都是為了青筠。」天宇說到這裏有點感傷。

張爸爸說:「你還在想青筠嗎？」

「我這一生永遠不可能忘記她。」

「你是我的孩子，我的骨肉，不管你幾歲，你永遠是爸爸的愛子，我能了解你對青筠的摯愛，不過我們總要面對現實，承孝需要一個媽媽，你年輕、聰明能幹又俊美，可以再婚，如果青筠有知的話，她也一定會同意的，畢竟你有為人父的責任。」

「爸，其實我不是沒有替未來著想過…。您還記得嗎？！我讀大學的時候去過義大利，那時候與我合奏『風、日、河、雪』的女孩…，我們一直有聯絡。」

張爸爸說:「你是想往音樂這條路發展？！」

「嗯。」

「你的創作在臺灣沒有賣點，可是很受西方世界的歡迎；那個女孩好像是叫作海琳是吧？！」

「是啊！」

「你們身在兩地如何練琴、培養默契？」

「用Skype啊！」

「好，爸爸贊成，你就往自己喜歡的路線走吧！不一定非當醫生不可。再三個月你就要出院了，趕快把琴練熟一點，等你出院後，我們全家來趟義大利之旅，我們陪你去義大利走走，順便作長期發展的計畫。」

「好啊！」天宇笑著說。

張爸爸輕輕的拍著天宇的背說:「爸爸好久沒有看你笑的這麼開心了，當初堅持要你學小提琴是正確的！」

天宇眼中含著淚，嗚咽的跟爸爸說:「爸，我真的好愛好愛您，謝謝您讓我…，讓我…，像個天才！」

張爸爸也哭著說:「我也好愛你，不管你幾歲，你永遠是爸爸的小孩。」

「療養院裏有好幾位病友被家人放棄，我好替他們難過。」

天宇的爸爸說:「臺灣人還是有很多錯誤的觀念，他們把可憐的精神病患者當成受報應、自作自受、遭咒詛或咎由自取，其實精神病跟糖尿病、高血壓、心臟病一樣都是病。所謂病就是靠吃藥能痊癒或是使他不要再惡化。我一直希望臺灣人對精神疾病的觀念能改過來，罹患這種病的患者跟患有任何其他疾病的人一樣都是需要家人的很多的關心。」

「你真是全世界上最棒的老爸！我好愛你！」

「呵呵呵…，我也愛你；坦白說你會罹患這種病老爸也有責任，若不是我有這種體質和基因你也不會生病啊！」

「…，爸，還有一件事我要特別感謝你。」

「什麼事啊？」

「你給承孝作的全腦開發！」

「哈哈哈，不過別忘了啊，爸爸也跟你說過:『聰明和驕傲都是會遺傳的』。還有:『神敵擋驕傲的人，賜恩給謙卑的人。』爸爸不知道能陪承孝多久，但是這一點一滴的人生哲學，你可要把他代代的傳承下去啊！」

「嗯，沒問題，我一定會的。」

「你吃藥的時間到了，記得生活作息要正常啊！」

「是的，爸爸。」

打從那天起天宇就認真的拉起小提琴，他寶刀未老，琴在他的手上像是一隻有生命的活潑小寵物。

天宇在療養院期間對人生有了更深境界的看法，他的琴藝和創作也更上層樓了。當他演奏的音樂與大自然融合，許多患者都喜歡聽他拉琴，很多人說他搞出來的音樂能醫治人的靈魂。還有，他的美麗的主治醫生和一位小護士也深深為他的拉出來音樂著迷。